在禅修中即使你已经跟自己的五种感官成为好朋友,也已经学会运用感官所接收到的信息作为禅修的助缘,但你可能还是会感到那只“兴奋疯狂的猴子”有点难对付。这只猴子代表的是我们的意识,总是爱跳来跳去,乱制造迷惑、疑虑和不确定。即使你已学会安住在简单的感官觉性中,但这颗疯狂的猴心总还在寻找新的方式制造错乱,比如说,提出种种令人困扰的解读,想尽办法打断你已经达到的安定、清明和开阔,这有点像是在脑子里打枕头战,或抢食圣坛祭品。
疯猴子可能很难对付,但是,它的捣乱并非一件“坏”事,这仅只是根深蒂固的神经元模式企图抢镜头而已。这只疯猴子原本是人类为了面对生存威胁而设定的神经元反应,因此在面对疯猴子的时候,与其对它生气,倒不如善用它的存在。何不对它的运作生起感恩的心,感谢它让我们得以生存下来。
不过呢,在学会如何跟自己的感官合作之后,你就必须开始应付这只疯猴子了,诀窍就是利用疯猴子制造出来的念头与情绪作为安定自心的助缘。一旦可以跟这些念头和情绪合作无间,你就会开始发现,自己可以从亘古至今的求生反应模式中完全解脱出来。而这整个过程,就从质疑自己的每一个念头和每一种感受到底是事实,还是习性开始。
我们生命中溜学到的第一课,通常都是最重要的,比方说,“穿越马路前,要注意两边来车”“不可以拿陌生人给的糖果”“不可以玩火柴”。孩子从父母口中一再听到这些为了他们好的叮咛。然而,即使这些叮咛是那么重要,我们却总是左耳进、右耳出。人类的天性就是这样:爱冒险,这是我们学习人生课程的方式,但有些教训可是会出人命的,有的还会造成终生创伤。所以即使已身为成人,我们还是要一再复习孩提时代学过的这些教训,并将这些传给我们的下一代,有意义的教训是值得一再重提的。
因此,请原谅我这么啰唆地重复讲述自己早期正式受训时所学到的东西——思考是心的自然活动,禅修不是去抑制你的念头,而是将心安住于心自然状态中的一种过程,并且在念头、情绪和感官知觉显现时,完全开放地接受它们、自然地觉察它们。心就像是一条河流,正因为像一条河流,所以企图去停止河水流动根本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,不然你干脆试试停止心跳,或不让你的肺呼吸好了,有用吗?
但是,这并不表示你就得变成心的奴隶。当你不了解自己念头的本质与来源时,这些念头就会利用你。当佛陀认证自心的本质时,他便逆转了这个过程。他告诉我们如何善用自己的念头,而不是被念头所利用。
开始接受父亲的正式训练时,我非常紧张,我想他一定看到了我的心有多么活蹦乱跳,每秒钟又有多少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流过。我的根器这么差,他一定会把我赶走的。从某方面来说,我真的猜对了,他的确看到了我的心有多么狂乱,但认为我的根器太差而无法学习禅修,这点我倒是猜错了。
父亲告诉我和其他学生,禅修的时候无论有多少念头经过自己的心,都没关系。假使有一百个念头在一分钟的间隙里经过你的心,那么你就有一百个禅修的助缘。“你是多么幸运啊!”他曾经这样说,“如果你脑袋里的疯猴子在那里到处乱跳,那真是太棒了,就看着它兴风作浪吧?每一个跳跃、每一个念头、每一个干扰,就像是感官对境一样,都是禅修的助缘。当你发现自己在众多干扰中做困兽之斗时,你其实可以善用每一个干扰作为禅修的对境,如此,这些干扰就不再是干扰,反而成为你禅修的助缘了。”
但是他也警告我们,念头生起时,不要企图抓住每一个念头。无论有什么念头经过心中,只要看着它来来去去就行,轻松地、毫不执著地,就好像之前我们练习把注意力轻轻安住在色相、声音或气味上一样。
看着念头有点像在赶公交车一样,你刚赶到公交车站,发现公交车正在离站,那就得等下一班车了。同理,念头和念头之间通常都有一个空隙,这个空隙也许比一刹那还短,但它仍旧是一个空隙。这个空隙就是本然心完全开阔的体验;接着,另一个念头又跳出来,当它消失时,又是另一个空隙,然后,又一个念头到来、离去,跟着又是一个空隙。
看着念头的过程就是这样不断地循环:念头之后是空隙,空隙之后紧接着又是念头,然后又是个空隙。如果你能持续不断地练习,那么,逐渐地,这些空隙就会愈来愈长,而你如实地安住自心的体验也会变得愈来愈直接。所以,心有两种基本状态,一种有着念头,另一种则是没有念头,而这两种状态同样都是禅修的助缘。
初学时,对念头的注意力总是会漂浮不定。没有关系,发现自己心神游走时,就让自己觉察自己的心在游走即可。如果能让自己的觉性轻轻渗入这些念头,即使白日梦也可以成为禅修的助缘。
当你突然想到:“哇!我应该要看着我的念头,我应该要专注在色相上,我应该要听着声音……”这时只要再把注意力拉回你应该专注的对境上就可以了,这些“哇”的当下经验中藏着大秘密,因为它们其实就是自性的刹那体验。
如果你可以把握每一个“哇”的当下体验,那就太好了,但这是不可能的。假使你试图这样做,那么它们就会被僵化成概念,结果“哇”的当下经验就会变成一种对“哇”的当下体验所形成的概念。不过,好消息是,愈是勤加练习,你就愈可能体验到更多的“哇”。逐渐地,这些“哇”的当下经验就会积少成多,直到有一天变成了心的自然状态,也就是一种从神经元的习性中解脱出来的状态,而这种心的自然状态,让你能够用一种全然的自在开放去看着任何念头、任何感受和任何情境。
“哇”是个很棒的东西。
我们现在就来练习一下“哇”,把注意力放在“念头”上作为禅修的助缘。就像其他练习一样,首先要让心安住于无所缘的觉性中一会儿。这是非常重要的,然后才开始看着你的念头。不要试图练习太久,让自己看着念头几分钟就好。
首先,安住你的心一分钟……
然后,让你的心察觉自己的念头,也许两分钟就好……
再安住自心一分钟……
练习完毕之后,问问自己刚刚的体验如何。有很多个“哇”吗?你能够清楚看到自己的念头吗?还是念头都很朦胧模糊?或者,每当你试图看着它们时,它们就像风吹薄烟似的消失无踪?
在公开教授这个修持之后,我都会询问与会大众的体验如何,所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,什么都有。有些人说,试图看着念头时,念头本身就会变得有点故弄玄虚似的,不是马上消失,就是变得不清不楚。也有些人说,他们的念头会变得很坚实清晰,以言语文字的形式出现在心中,而且他们可以看着念头来来去去,却不会太执著或被干扰。
现在,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,那就是: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!人们所形容的这两个极端(念头消失或变得更清晰)与介于两个极端之间的一切,都是禅修的体验。假使你很害怕自己的念头,那么你就是任由念头控制你,因为它们对你而言是如此坚固真实,像真的一样。你愈害怕这些念头,它们的威力就会愈强大,但当你开始觉察这些念头时,由你自身所赋予它们的力量就会逐渐减弱,然后就会有两种状况发生。
有时,当你仔细观照念头时,你会开始注意到念头很快地出现又消失,念头和念头之间则留有很小的空隙。一开始,念头之间的空隙也许不会太长,但随着不断练习,这些空隙会愈来愈长,而你的心也更能以无所缘禅修而平静、开放地安住。
有些时候,看着念头的简易修持变得有点像是在看电视或电影。电视荧屏或电影银幕上可能有很多情节持续在发生,但实际上你并没有出现在电影银幕或电视荧屏上,对吧?你和你正在观看的影像之间存在着一个小小的空间,而在练习看着自己的念头时,你其实也会体验到自己和念头之间有着某种小小的空隙。
这个空隙并不是你制造出来的,因为它其实一直都在那儿,你只是让自己注意到它而已。由于愈来愈能够察觉这个空隙,你于是开始能够享受这个看着念头的过程,即使有些念头实在很可怕,你也不会被它们吞没或控制。
就这样,让念头以自己的方式展现,犹如大人看着孩子玩沙、用玩具士兵玩假战争游戏,或者其他游戏一样,孩子们如此起劲地玩着自己的游戏,但大人只是看着他们严肃当真的举动,深情温柔地笑了。
无论有什么体验产生都很棒,而且在练习时,这些体验无疑都会有所变化。有时你会严密仔细地看着念头,看着它们来来去去,并察觉到念头之间的空隙,有时你只是带点距离地看着。禅修其实比一般人想象得容易太多了,无论你正在经历什么,只要能随时觉察正在发生的一切,这就是禅修!
唯一会让你从禅修状态转换到其他状态的,就是当你试图控制或改变当下的体验时。不过,倘若你能觉察自己有控制当下经验的企图,这也是禅修。
当然,也有人根本看不到任何念头,他们的心里一片空白。这也没关系。你面对的是自己的心,因此,没有人可以评判你,也没有人可以为你的体验打分数。禅修是完全独特的个人体验,没有任何两个人的体验是完全相同的。
持续练习之后,你肯定会发现自己的体验有时是每天有所变化,有时这次禅修跟下次禅修会有所不同。有时你觉得念头很清晰、很容易观察,有时看起来却很模糊不清,或者一下子就溜走了。有时你也会发现正式禅修时,自己的心变得很昏沉。这也没关系。这种昏沉只不过是一组神经元针对你想禅修的意图在发表意见而已,你可以简单地观看这昏沉感或其他正在经历的感受。
将纯然的注意力集中在当下的体验上,就是禅修。即使神经元以“我不知道怎么禅修”的念头出现,只要你能看着它,那么它也可以成为禅修的助缘。
只要能保持觉知,或者说保持着正念,无论修持中发生了什么事,你所修持的都算是禅修。看着自己的念头即是禅修,无法看着自己的念头,这也是禅修。这些经验都可以是禅修的助缘,但重点是,无论有什么念头、情绪或感官知觉生起,都要保持觉知。不管发生什么事,你都记得要保持觉知,那么这就是禅修。如此一来,禅修就会变得比你想象中的容易太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