诸位刚刚在外面等那么久,只为了听闻一些佛法,作为一个佛教徒我必须说,这实在非常令人钦佩。佛经上说,在末法时期,即使只是用一点点时间或思维佛法,都会有许多的福报。不过这同时也给了我一些压力,因为我感觉诸位非常期待我给你们说些想听的东西。
身为一个佛教修行人,我开始担心,因为诸位刚刚在外面的等待,我下辈子得来还这个债。现在我不从佛教徒的身份,而从一个崇拜或热爱推论辩理之道、学术之道的人的身份来说,诸位来到这里只为了听闻一些道理,着实让我印象深刻。元朝伟大的萨迦班智达(萨迦班智达1182-1251,是西藏的第一位班智达。古印度把通达五明的人称为“班智达”,是一种尊称,意为“大学者”。)曾经说:“纵使你确定明天就会死亡,今天仍应该学习推论辨理。”
究竟真理,如果沙尔夫教授昨天讲的,我们一开口提到它,就会失败,就会讲错。在佛法经典里有这样的说法:为了表达究竟真理,甚至佛陀的嘴也不够好。但即便说“究竟真理无法表达”,也已经是一种表达。沙尔夫教授给了另一个很好的例子:单手击掌是什么声音?这个譬喻也是一种表达,用来试图诠释什么是不能表达的。不过我们不能不用到表达。
在这个地球上,所有的语言都很含糊,所有的理性工具都不够用,我们度量东西的方法也非常有限。我们只有四加四等于八这种东西,这是数学、科学、技术等的基础,但它非常有限。不过我们对此感到满意,因为如果八加八等于九,那么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有麻烦了。于是我们的思想不敢超越这些,我们只能用四加四等于八这样的逻辑来思考,但是这样的语言无法用来讨论第三和第四个见地,那是不可能的。
我认为,这四个见地里,第三个最重要。几个世纪以来,诸多大师、圣者、学者都试着解释它,他们吟唱有关空性的歌,在藏传佛教寺庙里,他们甚至把空性画出来。不知道诸位是否有人看过代表空性的裸身蓝色佛像,身上没有佩戴任何装饰;蓝色代表了天空,天蓝色被视为最接近空性的颜色。
当佛教传播到世界各地,它也随之发生改变。在西藏,如果僧人穿蓝色的袈裟,会遭到谴责。这很可笑,因为事实上佛陀允许僧人穿蓝色的僧袍。一般人相信,这是因为西藏的国王认为和尚只能常常产生一些不太好的结果。比如说,藏传佛教徒通常是大乘佛教徒,他们照理不应该吃肉,可是在西藏,也许因为寸草不生,所以他们吃肉。当他们来到北京,这里有这么多的蔬菜,他们本应该试着吃素,但他们仍旧会说:“我们有这个老习惯”。当然他们也拿密教当借口:我们是密教行者,我们可以吃肉。对于从事学术研究的学者和佛教弟子来说,了解这些事情非常重要。
用最通俗的语言来说,空性就是,你所见的或事物所显现的,并不是其真实的样子。我觉得以目前而言,这样来诠释空性算是相当好了。
我举个比较粗浅的例子。当你看着你的男朋友或女朋友,有时会感觉到他(她)很美,不过可能不是一直都很美,而是在开始交往的阶段感觉他(她)看起来非常美。但换其他人来看,可能就看不到你所欣赏的美丽;如果他们不喜欢你的朋友,甚至会觉得这个人很丑或很烦。不只是不同的人角度不同,甚至在同一个人那里,感觉也会发生变化。晚上享用烛光晚餐时,你觉得伴侣看起来很美;但早上看到身边的人,你突然心想:“这是谁啊?鬼啊?”所以事物怎么显现,一个人看起来如何,无论美丑,都不是其真实的样子。这样表达空性还不够完整,但我想是个好的开始。
我的翻译昨天告诉我,佛教传到中国的时候,中国人不太能像印度人那样接受戒律以及出家人托钵乞食的现象。也许因为中国人是非常实际的民族,所以他们认为乞食是不对的,应该自己赚钱维生。可是在印度这样的地方,即使到今天,仍有流浪者靠托钵乞食维生,他们被称为出离者,他们的生活方式被视为一种非常高尚的正行。
我想讲个故事。有一次我在印度搭乘巴士,巴士坏了,这不是等几分钟的事,一等就是四小时,这在印度是司空见惯的。当时巴士里面有两位“萨杜”,也就是印度的游方僧,他们赤身裸体,没穿鞋子。我一直对印度哲学很感兴趣,于是我上前去,用很糟糕的印度话问他们一些关于印度哲学的问题。突然一个萨杜用标准的英文问我:“你会讲英语吗?”于是我们就用英语交谈。后来我发现,他们其中一位是哈佛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,并且曾在西雅图执业六年。他有一天突然领悟到,这些早餐、午餐、上班、礼拜六、礼拜天、、、、、、这些周而复始的事情毫无意义。于是他决定出离,放弃了一切,发誓口袋里不放超过两天需用的钱,意思就是说,他计划两天以后的事。听了这些话以后,我沮丧了好几天:“天哪,我还在这里做什么?”我真的感到很沮丧。
接着谈第三个见地------一切皆空。“你看到的不是它真实的样子”,这就是空性,这是我目前可能对空性所作的最好解释。如果你看到你的女朋友或男朋友非常漂亮或非常帅,你要知道,可能很多人会觉得他们丑。美与丑并不存在,美与丑是空性。任何事物所显现出来的,并不是它真实的样子。那什么是真实的样子?我们老是问这个问题:“如果显现出来的不是它真实的样子,那真实存在的到底是什么样子?”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存在的习气,很难打破。因此佛多次在不同的经书里给予指示,像《楞伽经》里就提到“佛性”。佛性的概念在中国很普遍,对吧!我想玄奘很喜欢这个概念,我在汉地的朋友也都很喜欢谈佛性。我想这是因为佛性和常识有点关系。要做某件事,得有个起始点,所以佛性是个好概念。
赞成龙树菩萨这一派的印度学者说:“什么都不存在。”如果你告诉他们佛曾经开示佛性,他们就会问:“那是什么?”他们可以很方便地说,佛性是一个名称,用来表示他们所说的“净除之后的结果”,就是你把这个、那个通通去除之后得到的结果。事实上,龙树觉得这样的结果很了不起,他说如此一来,你就可以把任何东西放上去了。
不过,尽管空性难以表达,还是可以经由一些方法来体验它。有三种方法可以体验空性。按照高低顺序,最低等的是《金刚经》末尾所提到的譬喻,空性就如同梦幻、泡影,这是最低等的方法。比较高级一点的方法是理性分析,就像我们刚才提到的美丑这类事情,大概多数大乘佛教修行者会这么谈空性。而对某些大乘行者,特别是对密乘行者来说,你需要一位上师向你直接指出空性体验,这是最好的方法,这个方法可能会透过许多不同的形式来呈现,比如禅宗里有所谓的公案。总之结论是,以目前对空性的解释,你所看到的或事物所显现的,不是它真实的样子。
有两种轮回和两种涅槃。一种是真的轮回和真的涅槃,还有一种是我们所研读或我们所想、所谈的轮回和涅槃。我们大部分佛教徒从来没有一分钟想要舍弃真实的轮回,我们很努力要去除的是书本上读到的轮回。我们试着去获取的是假涅槃,因为真正的涅槃,我们根本还不了解。
所以你应该以佛教徒的身份问问自己,是否真的想要获得证悟?从情绪的角度说,真正的涅槃听起来像是全然无趣的状态。如果你问我想不想要获得证悟,情绪上我会说“不想”。这并不是因为我有慈悲心,为了帮助众生而想住于轮回,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;我是因为想看世界杯足球赛,想看精彩的悬疑片,所以不想获得证悟。如果我证悟了,那就没有悬疑的存在,因为我全知全能,总能知道结果。所以你们现在了解证悟会是何种情况。就是不再有时间的概念,时间的极端消失了,没有过去、没有现在、没有未来。事实上这代表全知,下次世界杯的所有相关事情——比赛结果、参赛球员等——我完全知道,这有何乐趣可言?一点点无明让我们有很多的乐趣。第四个见地叫做——涅槃超越边见。我想跟昨天一开始所谈的作个结合,我们的目标是乐趣,涅槃就是佛教版本的乐趣。从佛教的观点来说,只要你有二元分别的心,你就没有乐趣。
虽然可以辩论,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说,四法印如果缺了一个或两个,你就不是佛教徒。我们可以说四法印是佛法的四个特点,理想上我们所有的行为都应该以这四点为依据。
见地也可以应用在像是燃香供佛这样一个小小的出离行为上。香是和合而成的事物,这是第一个见地。燃香和牺牲有一点点关系,它需要花一点钱,需要花点力气去把香拿过来并把它点燃,这是第二个见地。我供养这炷香的行为是一个显现,这只是个幻相,这就是第三个见地。而对于燃香供佛不因该以目标为导向,我们这些初学者该如何做呢?我们应该这么想,如果供养这炷香有任何的福德,就让所有众生拥有这福德,这就是不以目标为导向的修持。
在结束以前,我想利用这个机会跟大家稍微介绍一下金刚乘。我们所谈论的,基本上是大乘和金刚乘共同的基础。顺带提一下,金刚乘是大乘。我必须说,没有声闻乘就没有大乘,没有声闻乘和大乘,就没有金刚乘。我知道在有些地方,金刚乘相当具有吸引力,很多人忘记这同时也存在着危险。
可是这个方法常常被误用,声闻乘和大乘都不相信金刚乘是佛教,他们认为金刚乘是印度教。特别是藏传金刚乘遭到许多学者的严格检验,我也认为应该如此。我忘了一位西藏大师的名字,他在前往印度的路上遇到一个要去西藏的印度大师。这位西藏大师问印度大师要去哪里,印度大师回答:“噢,我要去西藏传授佛法。”西藏大师问:“你不是印度教徒吗?”“是啊,我是印度教徒,可是我懂佛教。现在西藏非常热衷佛教,他们给我们很多金子。”我们有一些这样的故事。
另外一个有趣的故事是,当阿底峡尊者听到在马谛巴在印度圆寂时,他哭了。弟子问他:“你听过那么多坏消息,为什么还会为了这件事情而哭呢?”阿底峡尊者说:“在这世界上,只有两个人能够分辨佛教的密续和印度教的密续。我在西藏,而另一位在印度圆寂了,再没有人能够分辨这二者了。”这是发生在一千多年以前的事情,我说出来是希望各位能思考一下,然后跟人讨论,譬如跟沙尔夫教授讨论。